山雨欲来风满楼

即使在此地,我仍是陌生的异乡人。

八月与花(全)

 *cp仏英,年龄差8岁注意。这个完全是我爆肝写出来的,字数大概12000+,完全超乎我的预料!!!写得有点匆忙,不满意的话我还会修改,总之又长又臭还请不介意的各位认真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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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动笔写一个故事,一个平凡、冗长而乏味的故事。作为一名小说家,我很少写这样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比起阐述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事情,我更乐意描写一个虚构的故事,因为这些故事虽然大多源于生活,但我却可以尽可能的除去其中的乏味无趣,并为其增添几分跌宕,而记叙一个真实的故事却不能。我只能用尽量真实的笔调,叙述这一经过。当然,这个故事也大可看作是与我笔下任何一个故事无异的虚构故事,毕竟于我而言,在岁月的掩埋下,关于这个故事的部分记忆早已如同缥缈的烟云一般,只是在我脑海中虚幻地漂浮着了。


我所要讲述的这个故事要从我的孩提时代说起。这是一个毫无新意的开头,就和生活里任意一个平淡故事一样。那时我们家的邻居是从法国搬过来的一户人家,正如所有热情的法国人一样,他们热衷于同邻里搞好关系,因此也常与我的父母来往。这户人家有两个孩子,年龄稍大的女孩叫做弗朗索瓦丝,而另一位便是弗朗西斯。我刚出生时,弗朗西斯便已经八岁了。我们之间相隔了八年的岁月。据我母亲所言,年幼时的我比一般的孩子更爱哭闹,是全家人头疼的对象。我刚出生那会儿,每一天的哭闹声几乎要把家里的房顶掀翻。我从小就不爱近人,就连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一样,除了母亲几乎谁也不给抱,一抱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像是一种天生的叛逆,以此抗拒来自陌生人的接触,抗拒这个陌生的世界。我的母亲说,我仍在襁褓中时便已显露出了某种孤独的特质。每每这时,波诺弗瓦家的小儿子就会从他家的小阁楼上跑下来,礼貌地敲开我家的门,从门框后露出半个脑袋,朝屋里喊道:“亚瑟又哭了呀?”这时我母亲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包裹在襁褓里的我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弗朗西斯就走到床边轻轻哄着还是个婴儿的我。他会哼起一些不知名的摇篮曲,身上带着草木的芬芳,浅金的发梢轻盈地晃动。虽然那时他也还是个孩子,但在哄年龄比他小的孩子这一方面却很有一套。或许正因如此,那时的我虽然抗拒陌生人的亲近,却从不曾抗拒他。他从一开始就被我划入了安心的区域。


七岁那年,我父亲正值工作最繁忙的一年,而我母亲也为照顾我未满一岁的妹妹罗莎而忙得焦头烂额,因此常常冷落我一个人。罗莎身板虽然瘦弱,但她的哭声却不比我当年弱一分一毫。每当她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恸哭时,我就会悄悄抱上一本故事书,趁着母亲绞尽脑汁安抚她而无暇顾及我的间隙,从我家花园篱笆之间较大的空隙里钻出去,再钻进隔壁波诺弗瓦家的花园里。那时我刚识得一些单词,但不够多,不足以支撑起我的阅读,而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对我来说吸引力又是那样大,因此我只得求助于长辈。波诺弗瓦家的花园中精心栽种了许多花,有我叫得出名字的,也有我从未见过的。但我钻过去时,总喜欢在那里稍微逗留一会儿,因为我家的花园已经近一年无人打理了,和波诺弗瓦家的对比起来煞是无趣。弗朗西斯的房间窗口正对着花园,有时他坐在窗台上看书,我刚爬过来他便已经远远地望见我了。尽管那时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但他还是十分欢迎我的到来,这也许是出于他天生对孩子的喜爱。弗朗西斯总喜欢把我拉到他的房间里,那里挂满了画,多数是出自他的手笔,当然也有来自朋友的,或是一些他喜欢的世界名画的赝品。我们趴在床上,他就捧着我从家里拿来的故事书,用轻快优雅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念给我听。


我带的总是同一本书,不厌其烦地让他反反复复念给我听,只因为我对那个故事情有独钟。但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事的内容还是在我记忆中消退了,就像初春时融化太快的积雪。记忆中唯一残留的有关这个故事的内容,是关于两个人的——一个叫奥古斯特,一个叫弗洛里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唯独对这两个角色印象深刻,整本书中他们出场的部分不过是只言片语,并且每当我忆起这本书时,奥古斯特和弗洛里安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的——总是同时在我脑海中浮现。事实上,奥古斯特和弗洛里安在全书中的交流不超过三句话。他们的台词少之又少,仅仅是两个微不足道的配角。我甚至连故事的主角名字都记不起来,又或许是我彻底记错了,这本书根本没有主角,可这两个名字却久久停驻于我心中。


弗朗西斯的兴趣爱好不止在讲故事上。他喜欢给我念一些我那个年纪还听不懂的诗。他给我念叶芝的《茵尼斯弗利岛》:“每夜每日,我总是听见湖水轻舐湖岸的微音。伫立在马路上,或灰色的人行道上时,我都在内心深处听见那悠悠水声。”他朗读时的声音沉郁,饱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我还没办法听懂,只能从字里行间捕捉那些我学过的单词,似懂非懂地感受着他吟诗时的语调变化。我难以理解诗句中的含义,但又羞于告诉他这个事实,于是便装模作样地听着。想来弗朗西斯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在我聚精会神地听着的时候轻笑着把我的头发揉乱,全然不顾我的不满与强烈反抗,说,听不懂也听着吧,听着就好了。然后又自顾自地念起来。


由于父母熟识,我与弗朗西斯也愈发熟络起来。夏日里假如不下雨,弗朗西斯会在花园里架起画板作画。偶尔我也会出于好奇而去看看,但小孩子自然是坐不住的,他作画的时候,我就在他家的花园里四处游荡,感受夏日特有的蝉鸣与草木的熏香被暖阳共同蒸腾。他画一个下午,我也就在花园里玩到日暮。他爱画花,也会画星夜,睡莲,水波和阳光照耀下的干草垛。某日,我无意间瞥见他的画,色彩十分明丽,但却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一种与寻常的美截然不同的奇异的美感。


我并不认得画上的花究竟是哪种花,我所看见的只是一堆厚重的色块,在侧面甚至能看到凹凸不平的颜料。画面颇有几分印象派的风格,但又不完全是。叶子是暗绿色的,还混着些即将发蔫的土黄色,棱角分明。硕大的花盘是低垂着头的,却硬是没有枯萎,叶子倔强地、顽固地延展着,生长着,仿佛即将跳出画布,探出来接受更多阳光的沐浴。花瓣隐约有发皱的痕迹,但并非死气沉沉,相反的,它们给予了观赏的人难以言喻的力量。尽管如此,但我还是撇了撇嘴,装出一副鄙夷的神情,说他画的花都像是快要死了的样子,半死不活的。他只是笑笑,约莫是觉得童言无忌,所以并无责怪的意思。他说:是,但终归还是没有死啊。


我耸耸肩,对他说,你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他没作答,以一个微笑把这句话搪塞了过去。



弗朗西斯十八岁时要回法国读大学。在他动身赴往法国的前一个晚上,我透过房间的窗子看见他沉默地躺在他家的楼顶上,凝视着夜空中的星辰。那晚浓云满布,仅有稀疏的几颗星,它们像是一颗颗冰冷的铁钉,硬生生地钉进夜幕中,耀眼而突兀。


我原以为弗朗西斯会读一所艺术学院,但后来我才从他姐姐那得知他去了一所商学院就读。弗朗西斯每个学期结束都会和弗朗索瓦丝一起回来探望父母,偶尔也会顺带拜访他们的老邻居。这时我才能与他说上几句话。那时我已经到了不需要他人为我讲故事的年纪了。但他仍会像讲故事一般告诉我法国的美景有多么令人神往,那里的姑娘们有多么容颜姣好风情万种;他说他领略了巴黎的繁荣与华美,享受了普罗旺斯连天的薰衣草田中迎面袭来的馥郁芳馨与绝佳的美食,还总爱胡乱说些没营养的玩笑话,看起来似乎在法国生活得相当滋润。但我能感觉到他隐藏在言语与欢笑之下的另一种情感,对于某些事物,他一直刻意地缄口不提,封存于心。毕业后,他有好几年没再回来,杳无音信,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犹如一个年纪太小时读过的童话,甚至连主角的名字都在记忆里褪色。我无从得知他的踪迹,也无意去打听关于他的消息。我的生活只是愈发忙碌,而岁月的车轮也从不为任何人停止转动。


大约在三年后弗朗西斯又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他蓄了些胡茬,在下巴上生长得有些杂乱,似乎是无意打理,又像是刻意而为。他回来后我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毕业之后去经商,但生意并不兴隆,在这过程中谈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最终以那女孩与他的永别告终。于他而言生活似乎很不顺利,无论是爱情还是生意都毫无例外地受挫,但当我再次看见他的脸时,我却感觉到这张脸上的神情与他年少时并无差异,尽管眼中的热情有所收敛,但那小小的火焰仍旧在眼底闪烁,这是我所能清晰地感受得到的。



他回来的那个午后,我如往常一般从学校骑着单车回家,踏着薄暮,路过他家的花园。我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那个正对着花园的窗户——这是我从儿时便养成的习惯了。我是个恋旧的人,况且儿时的我与其他孩子相比性情有些孤僻,除了弗朗西斯竟也几乎找不到什么谈得上知心的玩伴。今日,我的视线再次停留于此,却意外地发现了些许不同。兴许是出于好奇,我停下了单车,驻足凝望我童年时再熟悉不过的窗。平日里,那扇窗一直被厚重的窗帘遮挡,今天窗帘却罕见地被掀开,仿佛预示着某些在平淡生活中不同寻常的事物的出现。弗朗西斯秉承着他多年来的习惯坐在窗台上,但他手中没有书,他只是出神地凝望窗外的沉沉暮霭,也许他的心早已飞驰至远方的地平线上,或是黛青色远山朦胧的身影之中。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尽管相隔甚远,但我仍能感受到一枚夕阳在他眼中晃动,金光破碎在他的眼眸中宛如一池碎金。直到我后知后觉地准备骑上单车离开时,弗朗西斯的视线忽然从远方转到了我的身上。他毫无征兆地笑了,愉悦地朝我挥手。我方欲离开,此刻却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僵硬地朝他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尴尬地准备推着单车走人。不幸的是,对方的声音再次令我驻足。


“嘿,亚瑟——”他打开了窗户伸出半个脑袋,“好久不见啦,上来坐坐?”


当我再次跨入弗朗西斯的房间时,他正专注地凝视着墙上挂的一幅画。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画,明显是刚挂上去不久的,而弗朗西斯的眼神也是我从未见过的。画上一名女子撑着阳伞站在一片满是野花的草地上,背对灿金的阳光,裙裾飞扬。绘者的笔倾尽柔情,灿阳在她身上如水般流动,云幕于她身后缓慢地流动。光影交错间她的面庞被朦胧地模糊,令人难以看清她的五官,仅能察觉到她嘴角一丝清浅的微笑。我先是轻轻叩击了他房间的门,看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后故意干咳了几声以提醒他我的到来。他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用食指内侧擦了擦自己的鼻尖,然后扯出一个微笑。“真是很久没见到你了……你也快和我一样高了。”


也许是多年未见造成的疏远,我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脑内思绪乱得如一团麻线,“嗯”了两声后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这是你画的?”


“是啊。”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画上。


“……真不错。”我有些干硬地回答道。“现在还在画画?”


他似乎吐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下意识地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我现在一年都没时间碰几次画笔。”


“……为什么?”我坐到窗台上,随手把玩着他书桌上的钢笔,书桌角落里放置着一个精致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即将枯萎的花。大约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太过含糊,于是我又补充道:“呃,我是说,你为什么不选择在艺术方面,嗯……深造?”


我一直对弗朗西斯的画印象深刻,尽管我不懂绘画,但我能感受到画中蕴藏的某种深厚的情感。这难道不该是一幅佳作所应具备的吗?


“因为我没有天赋?”他笑了。“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原子正朝着他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


“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在把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子奋进。”


“但我不能,因为天赋的缺失——或者说更准确一点,是因为我的天赋不够多,不足以让我画出一幅真正的杰作。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自己遗弃了它,所以那些外部因素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无语凝噎,于是转过头,决定再找些无聊的话来说。


“你的花,快死了吧。”我的视线转移至花瓶中几朵花干枯的花瓣上,下意识地说道。此时此刻我再次沮丧地发现我是个完全不擅长谈话的人。刚开口我便感到一阵后悔——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该说这样令人沮丧的话,可我却没有能够收回脱口而出的话语的能力。但弗朗西斯只是再次抬起头,凝望着那些发皱的、脆弱的、即将从花托上凋零的花瓣,忽然低声开口道:“是,它的确快死了,但终归是没有死啊。”



我们又稍微交谈了一会,大多是一些琐碎而无意义的话题。弗朗西斯仍旧十分健谈,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而我只是负责简单地回应几句。他提出在这附近坐着公共汽车逛一圈,理由是他离开这里好几年,想要看看这儿是否有什么变化(他说他回来的途中在车上睡着了因此无缘看到周围的风景)。我一开始自然是严词拒绝了他,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大热天的陪他到处瞎逛,况且那些笨重的公交车通风不畅,闷热得令人无法忍受。但这厮最擅长的便是油腔滑调,我想我一定是不幸地被他的一番软磨硬泡与花言巧语折服,否则我怎么会答应这个既浪费时间又愚蠢至极的邀请——尽管弗朗西斯坚持称它为“生活的情调”(或许我该庆幸他没有要求我骑单车载他)。 


弗朗西斯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而我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中间隔着一条洒满阳光的过道。刚坐上车,弗朗西斯便一直好奇地往窗外张望,一会儿指指窗外的某幢建筑,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喊我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某个景色。我嫌他无聊,他却笑着说,这儿真是越来越美了,不是吗。但我只是面无表情,干巴巴地回应他说,不觉得,这些景色我天天上学放学都要看一遍,腻都腻死了。这明显不是他心中想要的答复,于是他有些沮丧地撇撇嘴,但不久后又开始了一阵自言自语。“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时很美。”他低声说,目光凝聚于窗外。于是我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婆娑的树影随着微风摇曳,仿佛带着夏日温柔的清香。


我想假如现在他眼前有一张纸与一支笔,他定将他所描述的这美景描绘于纸上。但此刻他的脑海便是画布,记忆便是沾染颜料的画笔。我从未注意过生活细微之处的动人,于我而言生活不过是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索然无味。也许他们搞艺术的就是这样——感性,观察入微,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微妙的情绪变化与一瞬而过的美。我漫无目的地想着。弗朗西斯再次陷入了沉默中,他扭过头继续望着窗外,他的眼睛总是不像是凝望窗外的景物,而像是深情地注视着某些比地平线更为遥远的事物。我想我难以看透那双眼中蕴含的情绪,但我所能清晰看见的是,他坐在窗边,嘴角上扬形成优美的弧度,正如流星划破天际的痕迹一般完美;他的金发比坐在琥珀宝座上的人鱼的头发更耀眼,比刈草人到来之前在草地上绽放的水仙花更黄;而他的面庞则如同百合花的花瓣,比洁白的象牙更具魅力。若有若无的荷尔蒙气息在阳光中化作轻盈的气泡,令人心跳加速,令人难以抵抗。


对于八月我向来是不喜爱的,因为它过于燥热,过于喧闹,过于无趣。可如今我对八月的所有刻板印象都要全盘推翻,夏日的阳光不再是燥热而是温暖,不再是无趣而是动人,在炽热的阳光下那个金色身影占据了我脑海中的全部位置,我感到无所适从,又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愉悦。凝望窗外良久后,弗朗西斯转过头来,逆着光朝我微笑,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而我只是别过头去,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中,尽管我根本难以捕捉到它们。


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怎样下了车然后走回家的,也记不清楚弗朗西斯向我告别时我是否有礼貌地回应他。我只是不停地回想着阳光下他的面庞。这个男人的魅力在于年长与成熟——尽管我并不愿承认他拥有什么魅力——正如经历岁月洗礼而愈发醇厚的红酒。而我想,我的一切行为与内心的情感大概只是出于一种对美的惊叹与欣赏罢了。



在几次晨跑和散步过程中遇上弗朗西斯后我们又再次混熟了,弗朗西斯会嫌弃我那双被洗得发黄却仍不肯换的白球鞋,而我则对他每日一换的花里胡哨的球鞋反唇相讥。而我也开始渐渐地重新认识他,开始在意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因为它们都是那么该死的迷人令我难以抗拒。他似乎从不把我当做一个小他近十岁的人,而只是把我当做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普通好友,这令我从心底生出一种年轻人的自豪感。那时我疯狂地爱上了写作,它几乎是我唯一的爱好。我开始尝试给杂志社投稿,尽管它们都石沉大海,但我仍旧笔耕不辍,固执地创作,固执地投稿。每一次写作几乎都是我的孤独之旅,我笔下创造的符号承载着我的思想,而这些思想却不被他人所理解,因此于我而言,写作的旅程是一次对灵魂的痛苦历练,是一颗心苦苦寻找着另一颗心的漫漫长路。尽管我在一点点进步,但仍旧没有任何杂志愿意刊登我的投稿,于是这些情感又痛苦地融入到我的文字当中。我不善言语,心中的情感只得全数倾泻于笔尖。我拥有澎湃的情感,却只有苍白的语言——问题究竟出在何处,我也并不清楚,这几乎使我抓狂。直到有一天,弗朗西斯盯着我的稿子好一段时间后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没有那份对生活的热忱。”


"没有人会喜欢看一个悲观主义者的呻吟埋怨——至少我不喜欢。而且,这可不符合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的形象。”


“你怎么知道没人会喜欢?况且,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去爱。”尽管被一眼看穿的滋味糟糕透顶,但我仍尖锐地嘲讽道。


“嗯哼,你不信就算了。但是我真的建议你多出门走走,自然永远是艺术家的缪斯,灵感的不竭源泉。成天待在家里,你的大脑大概也会发霉的。”他故作俏皮地朝我眨眨眼,紧接着突然伸出手强行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拼命挣扎试图挣开他手臂的桎梏,然而还是比不上一个成年人的力气。一番抵抗过后我只好认了命,途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并不乐意与他一同出行,只是被他强行拉出来罢了,他笑着敷衍了我几句,然后又带着我四处闲逛。最终我被他拉进了一个小公园里,里面种满了法国梧桐、枫树以及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植物。正值秋日,枫叶的颜色开始呈现出蜂蜜般甜蜜的色彩,落叶飘落于大地,沙沙作响,如秋的喁语。他与我并肩走在一条小径上,此刻万籁俱静,大地沉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低声问我:“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了些?”我勉强吐出一小串嘟哝,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生活中更多的还是美好的事情,不是吗?就算你不认同我这句话,那么这句你总该认同:‘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们去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至少在我看来,人生在世,办法总比困难多。尽管生活有它的阴暗面——这就像光与影,但在这世上活着的人都不可能脱离生活,脱离生活就意味着走向死亡。而一个年轻的生命,看到的更应该是这世界上的光。”


我的老天——事实上弗朗西斯究竟讲了些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也没法听得进去。他丝毫没察觉自己与我的距离有多么近,他近乎在我的耳畔呢喃低语,温热的吐息令我颤抖。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那些需要他安慰开导的无知少女,可见他平日里是怎样一副德性……噢我可不是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姑娘!可我现在脸颊的热度高的惊人,嘴唇吐不出一个单词,心脏如同即将挣脱束缚的笼中困兽般疯狂抨击胸腔,那些话语在我脑中像拆项链般被拆散,完全无法组成完整的句子。这是我从未陷入过的境地,我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却又带给我一种奇异的享受,甚至希望能将它挽留。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那温热的吐息很快便散去了,趁这机会我迅速将自己的失态匿藏起来。而这时,我才得以重新咀嚼弗朗西斯方才所说的话。


幸运的是,弗朗西斯似乎并未发觉这一切,他只是沿着幽深的小径望向远方,然后温柔地询问我是否可以继续向前。我茫然地点点头,于是又跟随着他的身影往公园深处走去,边走边思考着一些关于宇宙人生的无聊问题,思考着弗朗西斯的话语。但也就在这时,我却惊慌地发现,某种情愫已然在我心中扎根。也许是因为幼年时我便只有他一个玩伴,也许是因为他愈发英俊的面庞,也许是因为……我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清楚,它令我感到焦虑,却也同时令我感到一丝愉悦。



青年人的情感总是来得太过迅猛。这种情感如涨潮时的潮水一般,一天比一天强烈。尽管我仍旧与弗朗西斯拌嘴,但这种行为的目的已经变成了不让我展露出对他的情感。正是如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争吵会令我遗忘我对他颇有好感的事实,也会让我感到自在,而非感到因被感情扼住咽喉而即将窒息。


弗朗西斯对生活充满新鲜感,有时我们会一起坐地铁,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猜出地铁上那些沉浸于书本所构造的世界的人们手中所捧的是什么书。路过一个人身侧,瞥上一两眼书中的内容,然后根据这些零散的字句猜出书名。一般来说弗朗西斯的准确率更高些,而我也不得暗自佩服他的学识,然后为了追逐他的步伐,为了自己不甘落后于人的骄傲,我自己也开始彻夜苦读。最终我发觉,我的根本问题在于想得太多而看得太少,因此某种意义上我还是不得不感谢弗朗西斯一番。


某个冬日,我们坐在地铁上,猜书的游戏早已玩腻了,于是我们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我望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叹了口气。我的相貌并不出众,于是我努力用别的方式弥补自己的不足之处,譬如读书,譬如写作。而弗朗西斯则有着阿波罗一般的面庞,令人心生艳羡。地铁中有些嘈杂,身旁青年的耳机中漏出流行歌曲的旋律。车厢轻微地摇晃着,窗外是列车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不知怎的,我的脑内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借着这份嘈杂,我把自己的半张脸埋进围巾中,低声说:“……弗朗西斯,我喜欢你。”


我知道在地铁车厢上告白并不是个好主意。我也原本指望这声音消散于风中,可弗朗西斯仍旧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他皱了皱眉。“你说什么?听不清。”


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无奈,此刻我有了一个当逃兵的机会。可我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不顾身旁人的眼光骤然提高音量:“我说,我喜欢你……!听明白了吗,你这……愚蠢的青蛙。”


这次他听清了,但他仍旧紧锁着眉头。我没勇气看他的脸,于是又低下头把脸往围巾中埋了些,试图找到一个能让心跳减缓的按钮。告白过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再做出任何反应。但这次打破沉默的人是弗朗西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弗朗西斯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愉悦,并且罕见地严肃了起来,完全不见他平日里的那半分轻佻。“你还小,太容易被类似于爱情的感情冲昏头脑。”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很认真!而且,我不小了!”我迅速反驳他,尝试着保持我平日里骄傲而不屑的神情。对于感情,我是不愿意处于下风的。


“那么你会对这份感情负责吗,你是否有考虑过家庭和社会的因素?”弗朗西斯一向不是个现实主义者,但却突然向我抛出这样现实的问题。“并且,”他摇了摇头,又戏谑地挑起眉,“你能说出你喜欢我哪里吗?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我……”


我本有无数的话语反驳他,却在这个瞬间愣住了,一切言语都硬生生地咽回喉中。我突然感到一阵钝痛——在他离开这里时我也才十岁,十岁之前的记忆在我脑海中保留下来的所剩无几。尽管他仍会断断续续地回来,但我从中得知的也不过是破碎的只言片语。在那之后他在法国都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事,开启了怎样的感情又是怎样失去这一切——我对此一无所知。他最喜欢什么歌手?除了看书画画还有什么别的爱好?现在他经商的情况如何?他的眼眸中潜藏着怎样的情感?这些在我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而我也无从得知。既然这最基本的我都丝毫没有考虑,那么更别谈那些来自家庭与社会的重重压力了。身旁人投来奇异的目光,此刻这突然令我感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可你没说到你的感情。”我咬紧牙关,不甘心地做出最后的挣扎,“你呢?你对……”


弗朗西斯罕见地没回话。他摇头,无奈中又带着决绝。地铁即将到达下一个站,列车开始减速。最终弗朗西斯叹了口气:“……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你应该清楚才对。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我茫然地望着他站起身,望着他穿过嘈杂的人群,身影逐渐被朦胧的人影吞噬。他曾为我读过的庞德的《地铁车站》——人群中脸庞的幻影,潮湿的黑树枝上的花瓣;而诗中的意景此刻竟与我眼前所见的景象惊人地重合。我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却只是徒劳,大脑似乎一片混沌,无数字句在我脑海深处闪现又瞬间消逝。但在地铁车门关上的瞬间,我却霎时间回忆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关于那本书的内容:


“我就要走了,走向比地平线更远的远方。”弗洛里安在暮霭中背对着奥古斯特低吟道,仿佛在吟诵一首小诗,暮色染上了他的发梢。“那么,你的心是否会与我同在?”


 

那个夜晚,待我的神智彻底冷静下来后,我躺在床上反复思索着我对弗朗西斯的感情。我所说的喜欢是爱吗?如果是,那么我爱他哪里?我对他的好感来源于何处?我能否承担得起这份感情所应肩负的责任与压力——我真的有资格去爱他吗?


 

我一直冥思苦想至半夜,却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最终还是决定蒙头大睡。或许是因为我眷恋这个名为他的温柔乡,或许是因为他的画作里那份我并不能完全琢磨透的感情所带来的神秘感,又或许我只是肤浅地爱着那副好皮囊。但被美吸引有什么错?我困倦地想着,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情理之中而又意料之外的,在那之后我们开始心照不宣地刻意疏远对方。为了避免尴尬我主动避开他,而弗朗西斯似乎也不想忆起这个错误,不再主动找我。他的劝导似乎对我没用,我的生活仍旧枯燥无比,朋友仍旧屈指可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上学,考试,写作,投稿。但我暗地里关注了他的Facebook和Twitter,并意外地发现了他与前女友的合照,也明白了他们之间是如何了解与信赖对方,对此我没有丝毫嫉妒的资格。我想,我现在能够琢磨出那眼眸中的情愫了。第二年春天,弗朗西斯再度离开了这里。至此,生活又彻底回到那个八月之前的模样。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开启一段感情然后又失去,得到一份希望又坠入绝望的谷底。


 

十八岁时我进入了大学,交际圈终于开始有所扩大,而我的作品也终于刊登于一本小有名气的杂志上。我认识了几位值得去爱的好姑娘,与她们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最后又略带歉意地与她们作别——或是她们与我作别。她们说我的眼眸深处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二十岁时我郑重地向父母宣布,我将来要靠我的稿费养活自己,并向他们坦白了我的性取向——我可以爱女人,同样的也能爱上一个男人。话音刚落,我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金色的身影,关于八月的记忆在心中回响。我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一个人做出一个选择后,应该努力让这个选择变成正确的,并且无愧于本心。


 

我的父母向来对我抱有很高期望,比起写作他们更乐意我去从事金融相关的工作。他们保持了沉默,最终在缄默中默许了我的选择,包括我同样爱着男人这个事实。我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何其不易——我也对此感到无比庆幸,这对我来说简直如同一个梦境。而就在此刻,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夜晚,弗朗西斯凝视着惨白的星辰时,心中究竟想着什么。


 

弗朗西斯的脸书账户一直没有变更,这同样令我感到庆幸。我了解到他最近事业有所上升,生意终于有所起色,生活似乎在逐渐走向正轨。他爱好写一些无聊至极的小诗,写那些连名字都无人曾听闻的书的书评。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再次开始新的感情生活,我猜想大约是工作的缘故。在他的脸书上偶尔能找到一两幅他的作品,皆是在工作的间隙所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了某些关于他的事:于叶芝而言,茵尼斯弗利岛是他渴望的田园生活;而对于弗朗西斯而言,他的茵尼斯弗利岛便是他内心深处对艺术的热爱与追求——每日每夜,他都于内心深处听到那悠悠水声。他笔下的花朵总是濒临枯萎,但我知道它们终归没有死去,它们还是鲜活的,是拥有不朽的灵魂的。


 

在某次文学比赛中我的作品入了围并拿到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奖项,二十多年来命运女神似乎终于青睐于我,我一举成为了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我知道我无比幸运,因为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许多人倾尽一生都无法获得哪怕一个这样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却让我撞上了。我备受鼓舞,借此机会将我脑中所有的构想都一一用文字表现出来。我并非那种我曾经幻想过的、无论何处都受人追捧的著名作家,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但我如今能做我想做的事,写出我心中所感,这一切都令人满足。令我感动并深感荣幸的是,我拥有一批能够理解我并支持我的读者。我甚至能认得一位读书细致并且见解独特的读者,我的新书出版不久后,他很快便会发表自己的理解与对书的欣赏、对我的赞美以及建议,仿佛他对我心中所想了如指掌。而来自他们的鼓舞,同样是我创作的不竭动力。


 

与我而言时光似乎是以年为单位度过的。二十三岁那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法国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消息,紧接着下一年,英国同样实现了同性婚姻合法化。与此同时,我在弗朗西斯的脸书上惊奇地发现,他竟在经商的同时自己开了一家画廊——这倒颇有他的风格,购入具有潜力的艺术家的作品,并帮助他们做推广。我一面想着这大概又是个赔本赚吆喝的做法,却又一面为他而赞叹不已。


 

二十七岁,我又久违地回到了我儿时居住的老屋,父母一直不愿搬迁,因此也就一直居住于此。我坐着车,在车上小憩。八月的阳光如阿波罗的金箭,箭无虚发,全数落于我身上。原谅我,我仍旧无法如弗朗西斯一般对窗外再普通不过的景致赞叹不已。待阳光不再强烈时,我睁开双眼,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消磨时光。夏日仍旧宁静,树叶随着微风摇曳生姿,阳光则跳跃其间。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建筑有我所熟识的,也有我从未见过的。车子转过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路口,本应是再平凡不过的景象,我却在拐角处意外瞥见了一家独特的画廊——弗朗西斯的画廊。


 

我心中不禁大为惊诧,瞳孔骤然收缩。我几乎要感到窒息了。


 

他如今怎么样了?他是否有将那令人生厌的胡茬剃掉?是否仍旧带着散不去的微笑?我不知道这一切的答案,而我的心却在难以抑制地喧嚣着,迫使我去追寻这些答案。


 

汽车缓缓驶向我家门口,路过波诺弗瓦家的住宅。我情不自禁地望向窗外,却一无所获。但事实上,一无所获才是最正常的情况。况且,奢望太多,希望反倒更容易落空。


 

晚饭过后,我坐在沙发上看书,门铃声却意外地响起。我母亲赶忙前去开了门。起初我并未在意这不速之客,心想大约是母亲的朋友。但我母亲在与那人交谈片刻后便对屋内的我喊道:“亚蒂,是弗朗西斯,他找你!”


 

久违的名字忽然在我耳畔响起,我心中骤然一惊。震惊过后,我尝试着平复了一会自己的心情,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并借此机会用下颌打量着他。弗朗西斯一如既往地朝我微笑。他已经三十五岁了,胡茬仍旧留着,但显然精心打理过。岁月在他脸上无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但又给他增添了几分优雅。他说:“怎么,老邻居来拜访你,不开心吗?”


 

我轻哼了一声,算是表示肯定,在瞥见他玩味的笑容时冷淡矜持的表情瞬间破裂。


 

“那么我想邀请你与我共同散步,是否愿意赏脸?”


 

他湛蓝的眸子中满是真诚,以及令我难以抗拒的情感。


 

夜晚微风浮动,我与他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并肩而行。我本应感到紧张而无所适从,但我喧嚣的心跳声此刻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沉稳。弗朗西斯永远是健谈的那位,而我出于各种原因,永远是无话可讲的那位。我试图与他寒暄几句,但很快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幸好弗朗西斯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很快他便将话题转移到我的作品上,似乎又要对此发表一番长篇大论。我挑眉,刚打算问他“你对我的作品了解多少”,却见他笑道:“你终于不是那个厌世的少年了。”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他。


 

“噢,我可是有认真的给你写过不少书评啊。难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他捂着心口做悲痛状——我该说,这种时候他显然显得比我幼稚的多。惊诧,喜悦,一瞬间在我的胸腔中膨胀,我近乎激动地在脑内将他与那些读者们一一对号入座,以至于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万分古怪。弗朗西斯似乎是刻意忽略我的表情,没有再做声,而我也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便再次陷入沉默。


 

我们似乎走了很远很远,走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街区,踏过每一块饱经风雨洗礼的地砖,一座老旧的路灯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我仍记得在我年幼时,曾经因为贪玩而迷路,暮色降临后仍旧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倚在这路灯下啜泣。那时路灯还是崭新的路灯,它沉默地伫立于我身后,将我的哭泣藏于心底。最终我父母喊上了波诺弗瓦家,两家人一起出动寻找,才发现了蜷缩在路灯底下的我——而最先发现我的人,是弗朗西斯。


 

他在路灯底下停下了。自然,我也停下了脚步,在微光中静默地望着他的脸庞。


 

“如果我再对你说一次十年前我在地铁里对你说的话,你会怎么做?”我望进他的眼里,缓缓地说。


 

他同样深深地望进我的眼中。


 

“我会尝试着吻你。”


 

他倾身覆上我的唇,就在这座老旧的路灯之下,就在夜晚的清风与微光的见证之下。我合上双眼,唇边露出一个微笑,很快又融化在这个吻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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